读罢梁实秋的《雅舍小品》,窗外下起了雨。雨下得随性,或缓或急,或柔或刚,或小或大。

　　“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这句话,仿佛梁公笑着对我说。从梁公雅舍踏出,大千世界,遍地花开。

　　梁公的文字是随性的。他本雅,却也俗,用一颗雅心,用一双清高明目,用一个幽默随性的笔触,悟并看并素描着这本就世俗的世界。他饱含盛情的赞扬,又老辣尖酸的讽刺,时而张灯结彩,时而清风明月。我随着梁公,游于花花世界,论观心悟语,看人间百态,品饕餮盛宴,寻远去故人。

　　梁公出身不薄,“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足以概之。如此传统大家庭里的成长,梁公寒窗苦读,诗书继世,难免染上点儿清高的文人气质。在那个“姑娘爱花,小子要炮”的年代,他却喜欢在风和日丽的下午放放风筝。沾了灰的桃胡蜜饯他一概看不上,酸梅汤和糖葫芦倒是能一饱口福,一碗豆浆,烧饼油条烤羊肉,芙蓉鸡片满汉细点,爆双脆狮子头,炝青蛤和瓦块鱼,梁公吃遍了大江南北,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吃货。最看不上的,是“社会上各阶层的垃圾”——写匿名信的,“白胖”的“社会寄生虫”们,“误入仕途”媚上欺下的“帘子脸”,旁若无人者的大声聒噪,街头雇人力车锱铢必较的残忍心态。从梁公的人物刻画上,足以对其人好何恶何略知一二。他随性写,一些细节上难免有些尖酸刻薄,个人的观点与看法不免有些强词夺理,甚至是逻辑不通。这也能看出,梁公是随性之人,是真性情之人。

　　梁公是个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人,自然能写出有意思的书。读时,不免因其幽默的笔触,幽默的故事笑语连连。他的话,若是拿到现在来与他人争辩,定能堵得你哑口无言。他说人脏,却不带一个脏字儿,“他的耳后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于种麦”；懒到忘了关灯,他也总能找到合适的借口,“开电灯怕费电,再关上又怕费开关”；对于握手,前一番深刻的见解,“唯独大庭广众之下,宾客环坐,握手势必普遍举行,面目可憎者,语言无味者,想饱以老拳尚不足以泄愤者,都要一一亲炙,皮肉相接,在这种情形之下握手,我觉得是一种刑罚。”然而你好像刚刚明白了什么,他又默默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是要爱惜我们的手掌”。这种一本正经,坐怀不乱的幽默,着实引人发笑,笑罢又能沉思。

　　幽默背后,是梁公对这个世俗世界委婉而又尖酸的讽刺。谈论再多,都不如梁公自己评价幽默,“幽默作家常是别具只眼,能看出人类行为之荒谬、矛盾、滑稽、虚伪、可哂之处,从而以犀利简捷之方式一语点破。幽默与警语不同,前者出之以同情委婉之态度,后者出之以尖锐讽刺之态度,而二者又常不可分辨。”“所谓幽默作家,其人必定博学多识,而又悲天悯人,洞悉人情世故,自然的谈唾珠玑,令人解颐。”梁公的幽默,绝不是刻意的,不是为了幽默而幽默,他的幽默,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才气质。

　　梁公的雅舍,雅,也不雅。雅,他的字里行间,跳跃着与旁人不同的独特气质；不雅,用一句话说,“再伟大的英雄也跳不出他所处的时代”。雅,是梁公的个人追求,是梁公内心里渴望并悉心呵护着的一片纯净花园；俗,奈何不了的是梁公的那份真性情,性情中人自然会吐露内心,时代的框限,大家小品,终究还是小品。若是论雅俗,也没必要在这儿论,雅俗本就难辨,能化俗为雅,但必雅中带俗。

　　梁公是个会经营生活的人,他拥有一份小情怀,会看生活,会体味生活。梁公有才,故作《雅舍小品》,若无那份真性情,想必雅舍里面也难创小品。读梁公的《雅舍小品》,没必要酌一杯清茶,于窗明几净,反倒是一盘花生米,昏黄的灯光,或是在嘈杂的小巷,与人共读能得乐,独自品来独自笑,笑罢能够深思。

　　说了这么多,梁公的一生仿佛一朵花。若是花,定不是那兰花,也不是牡丹,一树木棉,热烈灿烂,有情有趣。

　　就像冰心先生所说,“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

　　突然想起林清玄的文章,《生平一瓣香》,本与这毫无干系。梁公这朵花,想必其中每一瓣,都有着其自身独特,馥郁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