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有一张贵州“冰雪男孩”的图片触动了很多人,但是对广大农村男孩来说,最让人心疼的还不是冰雪和严寒,而是根本没有什么书可读。

　　我的父亲和伯父都是初中教师,算是真正的“耕读之家”了,但是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藏书。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在伯父家偶然看到两册《古文观止》,奉为至宝。那个暑假,我几乎背会了三分之二的篇目,最终我读高中选择了文科,和这个暑假背书有很大关系。

　　我们村居住着600多人,但是总的藏书量可能不到60本。从小学开始我就喜欢看课外书,但是在村子里书是最难找的东西了。我几乎读了一切能够读的东西,印象中邻居家的哥哥曾借给我一本《郸城县志》,但是今天在网上查找,发现封面和出版时间都不对——我们读的是一本厚厚的讲述本县历史的书,名字却不记得了。我甚至认真阅读了日历上的每一个小知识,或者上面印的每个小故事。

　　祖父出生在辛亥革命后,那时科举考试已经废除了,但是,听说他读过几年私塾,读到了《孟子》,在村子里,这已经算是有文化的人了。等我能够记事的时候,经常看到他坐在大树下乘凉,周围是年龄和他差不多的老人,很虔诚地听他讲《隋唐演义》里的故事。我在祖父房间找到了那本翻得很烂的书,后面还缺了几页。

　　我用一天时间把它看完了,而且也学会了祖父的本事:我也可以给小伙伴讲书里的情节了。后来读胡适先生的文集,发现他小时候有过和我一样的经历。看书,讲给周围的小朋友听,那些听他讲书的姐姐们,还做了蛋炒饭给他吃。我虽然没有蛋炒饭可吃,但是也从这样“讲故事”的过程中获益。讲一本书,要用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记住所有的细节,有时候只好杜撰,这大概就是写作的开端吧。

　　读小学的时候,我有机会接触四大名著。我的同学带了《西游记》到学校里,我就把它借回父亲的宿舍。那是上下册,繁体版,应该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好版本,但是,很多繁体字我还认不出来。在一个晚上,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我赶紧把这书塞进了床边墙上的一个小洞里,没想到力气过大,掉进了隔壁学生住的宿舍里。这当然找不回来了,同学在我身后追了好久。到现在,我虽然也读过不少书,但是却没有完整读过四大名著中的任何一本。

　　我们所居住的中学校舍,没有图书馆,连个图书室都没有。老师们大多是“公办教师”,有编制,但是都和我父亲一样,有一个“农村家庭”,有几亩地可以耕种,有一个务农的老婆。除了课本和教学参考书,老师们平时基本不读书,也没什么书可以读。我经常到各位老师的宿舍里转悠,能够搞到一本小说,往往是极大的惊喜。

　　我读过的第一本金庸小说,是从初中物理老师的宿舍里找到的,《倚天屠龙记》第一部。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同学那里偷偷借过梁羽生或者卧龙生之类作家写的书,金庸的小说和他们有很大不同。我被这本《倚天屠龙记》深深吸引了,但残酷的是,只有第一部,下面几部要等到高中后才能看到。

　　在年轻人还没有集中到大地方谋生的时候,全乡镇的总人口不低于五万,镇子上也居住着好几千人。但是,镇上同样没有图书馆,也没有书店。我读初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小小的租书铺,出租的全部是武侠小说,每本每天一毛钱,对我来说这是不敢奢望的高消费。我通常都是从同学那里借来看一会儿。初三的时候,伯父是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在教室里读《七剑下天山》的时候,被他逮个正着,当场把书撕得粉碎。

　　直到我考上高中,才得以接触更多的书籍,但是高中的课业又让阅读课外书成为奢侈的事情。我从学校带一本《平凡的世界》回家,在隔壁高中读理科的弟弟看了,被路遥感动得泪流满面。原来,一个理科生也可以这么细腻,这让我有一种震撼的感觉。弟弟平常不爱读什么课外书,但是,如果有机会,他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文学青年吧。

　　热爱读书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同事的儿子正在读幼儿园,最近迷上了到他家楼下的书店去看童书。他不认得字,但是会先看里面的图画,然后让他爸爸讲一遍,这就叫“看书”了。这样的事,真的让人羡慕。我们那个时代的乡村,如果学校能有图书馆,如果孩子们能够方便地找到书读,如果我们能够读到真正的好书,或许会有更多乡村孩子能够改变人生。

　　我敢说,在当时,即便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我们发现了也会狂读一通。我们搜寻一切印着汉字的东西,但是,我们能够找到的书太少了,绝大多数农村的孩子,就这样与知识和一个更丰富的世界绝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