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知道惠安女,印象里她们身穿蓝色碎花上衣,带着装饰繁复的头花,有一段时间,报刊、电视等媒体上,常见她们的形象,成为了地方文化与习俗的标签。

　　今年春天到泉州,见识了蟳埔女,并且赶上了一年一度的“妈祖巡香”活动,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她们的游行队伍,拍摄下无数她们的笑脸,感受到了鲜活的文化气息。

　　惠安女居住在福建泉州惠安县惠东半岛海边,蟳埔女也在泉州市,确定地说,她们是居住在泉州市丰泽区一个名字叫蟳埔的村子里,这个村子因为盛产一种名字叫蟳(俗称青蟹、梭子蟹)而得名,村子还有一种特色建筑叫蚵壳厝(用海蛎壳为墙壁做成的房子)。

　　每年正月二十九,是蟳埔女扬眉吐气的日子(因为掌握海鲜产品的终端销售大权,平时蟳埔女的家庭地位也是至高无上的),绵延两公里的“妈祖巡香”队伍,目测八成以上都是蟳埔女——这是一场女人主导的盛大活动,她们组成了腰鼓队、舞龙队、抬匾队、花篮队、果篮队、海鲜队、花灯队、扫路队……警察封锁了周边的路口,蟳埔周边宽阔的马路成为她们的天下。

　　蟳埔的男人们呢?他们在不起眼的队伍后面,干着最辛苦的体力活,抬着装有妈祖神像的轿子,扛着沉重的旗杆,关键是人数太少,一点儿也不风光。游行队伍里,十来位光膀子的蟳埔男组成了一个“莫名其妙队”,这十来位男子,好像是特别挑选的,要么个子矮,要么体型胖,要么皮肤黑黢黢,让人怀疑是故意为之,来衬托蟳埔女的美。

　　蟳埔女的美是由老、青、幼三个年龄段的人构成的。蟳埔的老年人,三五成队,手捧香火,守在自己门前,等候巡香队伍,她们的家门口,也各自有一个摆满了祭品的祭台。与满大街喜气洋洋的游行队伍和激动坏了的游客相比,那些过去也曾在巡香队伍里风光过的老太太们,个个面孔慈祥,平实淡然,面对摄影家们的“长枪短炮”的围拢,她们都像经过专门训练的超模,完全无视镜头的存在,踏踏实实地走进画面里,一直等到摄影家们拍到心满意足地离开。

　　中青年的蟳埔女,是蟳埔村的主人,是“妈祖巡香”的主力,连舞龙这么个重体力劳动的活儿,她们都能轻松拿下。无论是在大街上如涌潮一样冲开游客与摄影师们的围堵,还是巡香归来穿过小巷有秩序地回到顺济宫(供奉妈祖的地方),她们一方面保持着活力,一方面维持着秩序,在热烈的气氛中,有股淡定、宁静与祥和,这恐怕就是女性特有的气质与力量吧。离开顺济宫的时候,穿过巡香回来的一长串大棚,蟳埔女们在这里分发着装在大锅里的汤圆等食物,更是让人倍感一场盛大文化宴席的生活味道。

　　最为吸引大家拍照的,是那些被妈妈们带进巡香队伍的小蟳埔女,她们戴上最具标志性的头花,穿上玲珑版的蟳埔女服装,“谋杀”着摄影师们的相机内存。小小的女娃们,比起她们的妈妈、奶奶,显得要骄傲一些,遇见那些烦人的、没见过世面式的摄影师,虽然多数时候也耐着性子给出一张笑脸,但若是影响了她们行进的脚步,也是会翻白眼的。我就见到过一个小女生,生气地对一位摄影大叔喊出“走开啦!”然后气呼呼地离开了游行队伍,过了十来分钟,又巧遇到她,发现她又兴高采烈地在队伍里随着打腰鼓的动作,整整齐齐地跳了起来。

　　蟳埔女的“妈祖巡香”,真是一场带有宗教色彩、文化意味、同时又充满世俗狂欢的活动,这也是一场“不设防”的游行,外来人是完全可以混进队伍里的,这不由让人想到,这样的“狂欢节”,千万不要为更多地人所知道,涌来的外地游客多了,这种同欢乐的氛围说不定就淡了。一些之前参加过游行的游客,尤其是女游客们,很有经验地提前请村里的阿姨给梳了头,转身就上街冒充蟳埔女去了,骗了不少摄影师,也满足了不小的虚荣心。

　　这次陪我们一起来蟳埔的,是泉州风雅颂书店的老板连真,她和她的两名学生,就打扮成了蟳埔女的模样,一路和我们集体合影拍照,也给我们当模特。同行中有人开玩笑,说她们是在冒充蟳埔女,连真振振有词地反驳,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小时候也常来蟳埔,还会一口地道的闽南话,只要穿上蟳埔女的服饰,就是蟳埔女。好吧,最后我们承认,不管哪里人,只要是蟳埔女的打扮,就是蟳埔女。

　　蟳埔女这个身份,是值得自豪的。蟳埔的男人们出海,把一大船海鲜拉回来,卸完货就不管了,剩下的都是蟳埔女的事情,她们把海鲜产品分类清洗干净,去海鲜市场,以自己独特的蟳埔女打扮为招牌进行销售,成功地变现,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蟳埔这个地方,甚至可以进行一下女权主义的田野调查,细细地盘算一下,蟳埔女的话语权,究竟是美带来的,还是通过辛勤劳动换来的。

　　蟳埔女梳头、带花环、插花、穿着漂亮的衣裳,这些都是需要花时间与精力的,但蟳埔女的脚上却很简单,通常都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凉鞋或拖鞋,以方便她们工作、干活。这与城市女性追求美的统一与协调不太一样,蟳埔女的梳妆打扮,是精神追求的体现,而脚穿拖鞋,是实用主义的体现,美与实用,在她们这里是不矛盾的,她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美学。

　　参加蟳埔村的“妈祖巡香”,深切地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先进性。先进的文化有两大特征,一是美二是欢乐,蟳埔女主导的这场盛大游行,所带来的美与欢乐,都是不胜收的。她们让自己以及参与活动的外来人,都像是回到了童年,忘掉了矜持,抛弃了束缚……虽然放鞭炮导致吸入了过多的PM2.5,但我相信,一天活动结束后,头脑里的那点昏沉沉的感觉,是欢乐所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