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家的儿子今年11岁,对音乐有很好的鉴赏力。他也喜欢看书,一个人可以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很久。他甚至会和成年人一样,遇到不开心的事,会躲避到书里。

　　这样的男孩让人钦佩,但是朋友却感到忧心,因为他的考试成绩不怎么样。朋友怀疑他在学校遇到了难题。在班级里,有人欺负他,但是老师没看见。等到他还击的时候,老师却恰好发现了,于是挨批评的反而是他。类似的事情可能发生多起,小男孩悲愤至极。在我们劝他要理解老师的时候,他哭了起来。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遭遇。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因为先天性近视,在全校第一个戴上了眼镜。事实上,在那个乡镇小学的历史上,我也是第一个戴眼镜的孩子。同学们像看怪物一样,追着我跑。他们大喊:“牛眼结冰了!”不得不佩服这些小朋友的想象力,因为近视镜的大小,确实和牛的眼睛差不多。

　　这让我感到羞愧。我不愿意戴眼镜上学,父亲当然不同意。后来我就偷偷把眼镜片摔碎了。配新镜片要到县城,在我第二次“不小心”摔碎镜片后,父亲就不再管我了。老师们倒是对我照顾有加,但即便坐在教室的第二排中间位置,我还是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语文课我可以把课文全背下来,数学就没有办法了。一个小学生,是无法自学数学的。

　　更艰难的是,我无法像同学们一样运动。进小学之前,我有着不错的运动能力,不管是奔跑还是和小朋友摔跤,我都不惧怕。但是在学校里开始接触篮球运动,却让我感到恐惧。那是当时小学里唯一的集体运动形式了,因为视力的原因,篮球传过来,我的反应总是会比别人慢一点。于是我对打篮球非常厌恶,慢慢也就厌恶一切运动形式。在大家心中,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不爱运动的人,甚至对运动本身感到恐惧。

　　最严重的羞辱终于到来。初中毕业的时候要考体育,那不是重要的考试,但是却要求“达标”,然后才能获得报考师范学校的资格。引体向上我一个都做不了,更难堪的是跳马,鞍马就放在父亲宿舍的门口,弟弟和妹妹都能轻松地一跃而过。他们助跑,用手撑住鞍马,然后就飞了起来。他们相信我一定可以,主考官也鼓励我,甚至说只要我跳一下,不管怎样都会给一个及格的分数。我从恐惧变成了对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打定主意,死也不跳鞍马——现在看来,这真是奇怪的想法,但是谁又能理解一个小孩内心的屈辱呢。

　　那真是一个人生难关,我败下阵来。此后,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上体育课对我都是极大的负担,应对办法就是装病或者旷课。我要感谢应试教育中的一些“潜规则”,如果成绩够好,老师总会帮你在体育课上过关。因为体育课每个人都能轻松达标,而能升学的人却寥寥无几。我小小年纪就揣测到班主任的心理,也算是懂得人情世故了。

　　远离小朋友都喜欢的操场,我的办法就是躲进书本。在那个小镇上,我读一切能找到的书籍,不管是琼瑶金庸还是本县县志,我拿到什么读什么。对我来说,书中是另一个世界。它是完整的,自足的,不受外界干扰的。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书中的某个人物,或者从一本书穿越到另一本书。初中时,我在作文本上写过武侠小说,在一个作文本用完的时候,主人公就杀死了他的师父,但是我也无法再写下去了。或许这也反映出我内心的苦闷吧。

　　这样的阅读,其实是一种治疗。读大学的时候,读到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主人公渡边的好友在周围人看来无比优秀,却在中学时就自杀了。其实,每一个人能够顺利成年,都算是一首史诗。也许在大人看来不值一提的事情,在小孩心中却是无法翻越的高山。有多少孩子在这样的高山面前败下阵来,从此成为“坏孩子”或者“不争气的孩子”。我的幸运之处,在于及时地爱上读书,接收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抚慰。

　　所以,我对朋友说:真的不用太担心你的孩子,爱读书的孩子不用愁,他总会找到应对世界的办法。他在现实生活中所缺乏的,书都会给他,并且守护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