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更愿意去书店买书,而不是去图书馆借书。那时有一种焦虑,总想追求最新的知识潮流,很多新书到图书馆总会晚上几个月。当然,书店的老板很热情,而图书馆的阿姨总是冷冰冰的,这也在无形之中影响了人的心情。

　　毕业很多年,逐渐懂得自己当年的幼稚,图书馆的书相对陈旧,但也有很多经得起时间检验。如果一个人总想追求更新的知识,就会根基不牢,像浮萍一样无依无靠。这样的失误永远没有办法再弥补,走出校门,再到图书馆借书就很难了,更重要的是,网上购书越来越方便,头一天下单,第二天就会送达。

　　这种便捷的最大坏处,就是减少了期待和惊喜。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要穿过校园,再经过一个天桥,才能走到自己喜欢的书店。那时很穷,每次用来买书的钱不过几十上百元,当然是精打细算。一路上,就盘算好了要买哪几本,或者想着询问老板上次自己想买的书究竟到货没有。带着这样的心情买书,来回都是精神享受,带回宿舍,也便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回想起来,在网上买书最愉悦的时刻,是在下单后到见到书之前,科技进步让这个过程大大缩短了。这两天搬家我才发现,有几本书我买回后竟然没有拆开塑封,我也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买这几本书。朋友说,现在自己买回家的衣服,很多时候都不会马上穿,而是放在那里很久。这就是惊喜的丧失,当我们太容易满足的时候,这种满足的价值也就大大降低了。

　　不过作为读者,总还有幸运的时刻。去年夏天,我特别想看理查德·桑内特的《公共人的衰落》,那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好几年前的译本,网上一直没货,书店也找不到,这反而刺激了我的欲望。我想到一位在大学任教的朋友,求他在图书馆里帮我找找,这时候图书馆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他很快就借了出来。

　　当天中午我就去取了。在上班的午休时间,乘坐地铁2号线,过了六七个站,从地铁出来,发现气温高得吓人。剩下的一千米,我选择徒步前往,这大概是这个夏季最热的一天,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就像一个学生一样,对一本书充满了期待。在大学校门口见到朋友,从他手中借过皱巴巴的书,我有点被自己感动了:在当下,还有谁会冒着中暑的危险,穿越一个城市去取一本书呢?

　　惊喜还不止于此。我发现这本书有人看过,那位读者用铅笔在上面画线,偶尔还有几行批语。在学校图书馆的书上写字,是不太文明的行为,但是这个时候谁还在乎呢?你只会想到,在不同的时空,有人曾和你读过同一本书,这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跨越时空的交流:看字迹清秀,多半是一个女生,她读这本枯燥的书,又是什么心情呢?

　　最终,画线和批注都没有延续得太久,100页后书就是干干净净了,她还是读不下去了,而我最终津津有味地读完。这又让我有几分窃喜,仿佛获得了某种独家的知识。又让我想起读书的时候去书店买书的情景,那时的自己,贫穷、瘦弱、寂寞,但是却又有着面对知识世界的雄心。越来越感到,这种艰苦的岁月,不但在当时毫无觉察地开心度过,也最能给人留下记忆。那个时候的自己,也许是最美好的,相比之下,现在从快递柜里取一箱书,然后就堆在书房,真的有几分腐朽。

　　前段时间著名美食作家安东尼·伯尔顿不幸离世,一周后我在一个餐厅吃饭,就看到了他的《美食之旅》。餐厅老板是一位朋友,她看到我很喜欢这本书,就说:“借给你看吧。”出版社正在推出新版,还处在预售状态,能够及时看到这本书,我当然求之不得。把书装进包里,吃饭的朋友陆续到来,大家喝酒聊天,也就暂时忘掉这位美食家了。

　　告别的时候,老板突然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能不能把那本书再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原来,她马上要去日本旅游,想去体验一下伯尔顿写过的那家餐厅。在我把书带走之前,她想重温里面的几个段落。这明明就是她的书啊,只不过是答应借给我,就像已经失去了它一样。她略显尴尬的表情,有一种朴素动人的力量,这种对书的珍爱,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

　　书会让我们发现朴素,也会让我们想到朴素的事物。我非常珍惜这次借书的经历,前两天朋友问我:“我的书看完没有?”我就特别恭敬地回答:“这两天就去还给你。”真的不敢怠慢,而太多的时候,我们都怠慢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