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旧版 2018年04月13日 上一期 下一期
3上一篇  4下一篇  
返回本版列表    点击率:  字体: 放大  默认  缩小  
草地周刊
16 12/16 11 12 13 > >|
PDF版
本版面文章
· 张伯驹:予所收蓄,永存吾土
· 关于张伯驹展,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相关文章: 
张伯驹:予所收蓄,永存吾土

( 2018-04-13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张伯驹在自家园中。
翻拍自《紫禁城》杂志
 
  ▲陆机平复帖,左侧京兆葫芦印为张伯驹收藏印。图片来自故宫博物院官网
 

 

本报记者王琦、施雨岑


  2018年4月8日 故宫武英殿

  仲春时节,“予所收蓄 永存吾土”——张伯驹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展在这里举办。人们在“法帖之祖”,中国历史上第一件传世名人手迹晋陆机《平复帖》前,紧贴着玻璃安静地欣赏;排成长队,只为目睹伟大诗人李白的稀世墨迹《上阳台帖》。微信,使这个时代人人都懂一点书画,只听得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当年用四万大洋买的”……

  1982年初 北京莫斯科餐厅

  黄永玉邂逅了垂暮之年的张伯驹。那时候慢,一个印象可以留存近十年。1991年,黄永玉画了一幅小画——《大家张伯驹先生印象》,在画的上方,用细密的字记录了当时的场景:

  “某日余偕妻儿赴西郊莫斯科餐厅小作牙祭,忽见伯驹先生蹒跚而来,孤寂索寞,坐于小偏桌旁。餐至,红菜汤一盆,面包四片,果酱小碟,黄油二小块。先生缓慢从容品味。红菜汤毕,小心自口袋取出小毛巾一方,将抹上果酱及黄油之四片面包细心裹就,提小包自人丛缓缓隐去……老人手中之面包即为其夫人(潘素)带回者。”

  很难想象,那就是曾用四万块大洋入手《平复帖》,二百余两黄金购得《游春图》,并在新中国成立后将几乎全部国宝捐献的张伯驹先生。

  “富不骄,贫能安、临危不惧,见辱不惊。”黄永玉评说。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民间收藏第一人”


  “公子齐名海上闻,辽东红豆两将军。中州更有双词客,粉墨登场号二云。”这首诗,说的是当年的民国四大公子。其中,“中州双词客”之一,便是“九岁能诗,人称神童”的张伯驹。

  他,出身于一个大官僚家庭,成年后进入军界,目睹当时官场腐败之状,决心辞去一切挂名差事。

  1927年是张伯驹人生转折的一年。他从琉璃厂购得康熙御笔“丛碧山房”匾额一块,并把自己的宅院更名为丛碧山房。

  “三十以后,嗜书画成癖。”张伯驹说。在书画中,他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

  “每于明窗净几,展卷自怡。退藏天地之大于咫尺之间,应接人物之盛于晷刻之内。陶熔气质,洗涤心胸,是烟云已与我相合矣。”

  根据张伯驹所撰写的《丛碧书画录》,他在1960年以前共收藏书画一百一十七件,其中宋元及之前的藏品共三十件,占他所有藏品的约四分之一。

  宋元及之前的书画,“年代湮远,非经多见广不易鉴别”,是衡量一个收藏家眼力、实力和地位的重要因素。

  张伯驹是怎样养得他鉴定眼力的?

  据故宫博物院书画部副研究馆员郝炎峰介绍,张伯驹的功夫,一方面来自他的文化修为,一方面也与他独特的鉴定方法有关。

  以唐寅的作品《行书诗》为例。有人曾以其中的“扬州”写为“杨州”而断为伪作。张伯驹却认为:“扬者为杨,抑者为柳,扬杨本系一字”,所以并非唐伯虎误写。他进而评论道:“未学小学而论字,误以断名迹真伪,岂不甚谬。”(《丛碧书画录》)

  张伯驹对书画作品的“流传有绪”很看重,认为文字和文献的著录是前人眼光和经验的总结。此外,他还会从笔法、材质、皴法、内容等多方面考证。

  除了鉴藏的眼力,热情也是张伯驹成为大收藏家的必要条件。53岁那年,张伯驹入手杜牧的《张好好诗》卷,自述“为之狂喜,每夜眠置枕旁,如此数日,始藏贮箧中”(《春游琐谈》),并改字号为“好好先生”。他对书画的爱好,早已达到“痴”的程度。

  启功先生曾评说,张伯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民间收藏第一人。”从本次展品的量级来看,绝非吹捧:

  晋陆机《平复帖》,“法帖之祖”,早于王羲之兰亭集序百余年;

  隋展子虔《游春图》,中国山水画最早期的作品;

  李白《上阳台帖》,落笔天纵,意义非凡;

  杜牧《张好好诗》,杜牧仅存的墨迹;

  范仲淹《道服赞》,文醇笔劲,既美且箴;

  蔡襄《自书诗》,宋四家之一,蔡书之最精者;

  黄庭坚《诸上座帖》,“自明以来已誉为黄书第一”;

  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布置精密,笔意超绝”;

  唐伯虎《王蜀宫妓图》,工笔重彩,“书画俱为精绝”;

  ……

  “故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


  “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千辛万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他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外国。”张伯驹曾说。

  据家人回忆,为保住文物,张伯驹有过一段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卢沟桥事变前一年,听说画家溥心畬所收藏韩幹《照夜白图》卷被上海商人叶某买去,张伯驹深怕图卷被转手出境,急忙电函当时主政北京的宋哲元,但为时已晚,图卷被叶某转售英国。

  《平复帖》真迹,张伯驹在湖北赈灾书画展上见过,担心重蹈覆辙,立刻托人和溥心畬说,不要再使其流出国外,并请转让。但溥当时要价二十万,并未谈成。1937年,得知溥心畬遭遇母丧,正在筹款,张伯驹便抓住机会,以四万元购得此帖。

  1941年秋天战乱,张伯驹全家入陕西避难。途中,他将《平复帖》缝入衣被,虽经跋涉离乱,始终不离身……

  1946年,散失东北的清宫旧藏书画陆续出现在市场上,其中,展子虔的《游春图》被文物商人马霁川以低价买入。张伯驹担心国宝被售出国外,立即找人问马霁川,不想却被索价八百两黄金,没能成交。

  后来,听说马霁川要以两万多美元将画卖到海外,情急之下,张伯驹“售出所居房产付款”(《春游琐谈》)。所售房产,是他长期居住的地方,占地十五亩,原为李莲英的宅子。后来马霁川节外生枝,借口金子成色不够,要再追加二十两。万般无奈,张伯驹求请夫人潘素把首饰卖了,才保住这件国宝。

  还有更惊险的一幕。因张伯驹收藏字画声名在外,1941年竟被绑架。绑匪要价三百万,并以“撕票”威胁潘素。张伯驹托人叮嘱夫人,宁死魔窟,也决不许变卖所藏。

  僵持近八个月,绑匪见敲诈无望,自动将身价降到四十万。家人多方奔波借贷后,才使张伯驹脱离匪窟。

  “予之烟云过眼,所获已多。故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张伯驹曾在他所著的《丛碧书画录·序》中,吐露了他收藏的初心。 

  遇到开明的政府,将其捐献,让更多人鉴赏到传统书画,更是张伯驹的愿望。

  新中国成立后,张伯驹致信周恩来总理:“在国民党时期,曾对家人潘素立有遗嘱,谓我所藏主要珍品,遇人民爱戴,政府休明之政府,应不以自私,捐归公有。”1956年,张伯驹和夫人潘素从30年蓄藏的书画中选出八件书法精品无偿捐献国家,后由国家文物局拨交故宫博物院收藏。

  “我的东西都在故宫里,不用操心了。”张伯驹说。

  捐献义举在社会上激起了强烈反响。时任文化部部长沈雁冰(茅盾)特地为他们颁发了褒奖状:“张伯驹、潘素先生将所藏晋陆机《平复帖》卷、唐杜牧之《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服赞》卷、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草书卷等珍贵书法等共八件捐献国家,化私为公,足资楷式,特予褒扬。”

  据女婿楼宇栋回忆,张伯驹认为这是平生最可欣慰的一件事。

  “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红学家、史学家冯其庸在其回忆张伯驹的文章中写道,收藏家的一个共同点是“子子孙孙永宝之”,张伯驹能将其捐献,足见他冰清玉洁的高尚情怀。

  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评价张伯驹说:“他所代表的,是中国文人的博雅通脱,更是一种以弘扬中华文化为己任的使命感、无私奉献的精神和崇高的爱国情操。”

一生半在春游中


  在张伯驹的外孙楼开肇眼里,他是个略带顽皮的小老头、老小孩:

  他会为了想吃一个桃子没有如愿,就坐在地上耍赖;

  他喜欢波斯猫,家里一直养着几只波斯猫,常在院里嬉戏;

  他让外孙春天在小院种上牵牛花,一到盛夏,花香四溢……

  中国古典文学的源头《诗经》,曾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形容君子。张伯驹先生,就是这样一位不世出的君子。

  君子坦荡荡。

  红学家、诗人周汝昌回忆,他在燕园读书期间,张伯驹居住在展春园(因收藏展子虔《游春图》而得名,今北大承泽园)。“每日下午课余,常闲步而造园,入厅后,自寻座,宾主往往不交一言,亦无俗礼揖让之烦。我由此深知,先生为人,坦荡超逸,潇洒天真,世所罕见。”

  君子爱才信友。

  文物专家、鉴赏家王世襄回忆,他与张伯驹相识较晚,1945年由重庆来北京,担任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工作,由于对文物的爱好和工作上的需要才去拜见张伯驹。研究中,他带着被婉言谢绝的准备,想从张伯驹处借阅《平复帖》。不想张伯驹说:“你一次次到我家来看《平复帖》太麻烦了,不如拿回家去仔细地看。” 

  “那时我们相识才只有两年,不能说已有深交。仅此就足以说明伯驹先生是多么信任朋友,尤其是年轻的朋友想做一点有关文物的工作,是多么竭诚的支持!”王世襄感叹。

  君子举案齐眉。

  20世纪的中国,有几对著名的夫妻,在文学艺术方面有着惊人的默契和爱好,为人所艳羡。钱钟书和杨绛是一对,张伯驹和潘素也是一对。

  潘素在她追念张伯驹的文章中写道,张伯驹重金购买书画的爱好不为他的家人理解,说他是个败家子,但她就要不惜一切来支持他。张伯驹教她画画,看到她日有长进,首先是高兴,同时更不甘落后,也奋发写作,并请不少名家前来赏评两人的作品,共同策励。

  楼开肇回忆,张伯驹和潘素有着惊人的默契,平日在生活中,要么切磋棋艺,要么一人画画一人题诗。如果两人分开几日,总要填几阙词,表达思念之情。

  画家刘海粟曾评价说,张伯驹是“京华老名士,艺苑真学人”,从他广袤的心胸,涌出了四条河流,那便是书画鉴藏、诗词、戏曲和书法。

  王国维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后主之词,天真之词也。他人,人工之词也。”在冯其庸看来,张伯驹无半丝虚伪造作,是一个纯而又纯的真人,因而能作得好词。周汝昌更盛赞,“如以词人之词而论,则中国词史当以李后主为首,而以先生(张伯驹)为殿——在他之后,恐怕不意再产生这种真正的词人。”

  有词为证。张伯驹曾写过一组《浣溪沙》咏秋(共六首),其中的《前调·秋影》这样写道:“霜鬓萧萧独倚阑,帘波掩映夕阳前,西风相对总无言。一叶梧飘穿云破,数行雁过印江寒,画桡不点镜中天。”

  如今说到票友,多是捧场子看戏的人,虽然偶尔唱上两句,也少有专业水准。从这个意义上讲,张伯驹可算京剧史上值得大书一笔的票友。

  据多年从事戏曲史研究的原北京燕山出版社总编辑赵珩讲述,张伯驹过四十岁生日时,在北京隆福寺的福全馆举办了一场大型堂会演出,大轴是《空城计》。张伯驹自演诸葛亮,杨小楼配演马谡,余叔岩配演王平,程继仙配演马岱,王凤卿配演赵云。 

  杨小楼、余叔岩、程继仙、王凤卿等都是平常单挑班的了不起的大佬,或是息影舞台多年的名角儿,这四个人给张伯驹配演四将,是绝无仅有的盛况,“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中国的书法史上,有几种很有个性的书体。宋徽宗的“瘦金体”是一种,张伯驹的“鸟羽体”也算一种。刘海粟评价张伯驹的字时说:“运笔如春蚕吐丝,笔笔中锋,夺人视线,温婉持重,飘逸酣畅,兼而有之,无浮躁藻饰之气。目前书法,无人继之。”

  张伯驹精通围棋,因此和陈毅元帅成为至交和棋友。陈毅逝世前,嘱咐将他的玉质棋子送给张伯驹。张伯驹听闻元帅逝世,挥泪写了挽联: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永离赤县;挥戈挽日,接樽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两颗爱国心,紧紧相扣。

 

张伯驹:予所收蓄,永存吾土

( 2018-04-13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相关文章: 

   
 
 请注意:



·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关法律、法规,尊重网上道德,承担一切因您的行为而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法律责任。
·新华每日电讯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利。
·您在新华每日电讯留言板发表的言论,新华每日电讯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新华每日电讯新闻留言板管理人员有权保留或删除其管辖留言中的任意内容。
·如您对管理有意见请向留言板管理员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