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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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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露冷

( 2018-04-13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陆波岸


  那一年,二叔站在石阶上一句一叮咛,要我好好读书,学业有成走出大山放飞梦想。没想到,也是那一年,没等我学业完成,二叔就去了远方,空留石阶露冷,怀思无限。

  二叔是一个极其平凡的人,平凡得像大山里一颗随处可见、非常不起眼的小石子。但是,二叔这颗“小石子”命途多舛,人生的肌肤满是辛酸坎坷的皱褶。

  在那场浩劫风雨中,我祖父生命之花早早凋零。那一年,我父亲十五岁,二叔十二岁。兄弟俩被迫辍学,带着他们的四个弟妹,跟着我祖母撑起风雨飘摇的家。

  每天,他和我父亲一起,跟着生产队的大人下地干活挣工分,用幼稚的双肩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后来,他和我父亲一起学会做木工活,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挑起油灯做木工。连续几个晚上加班打制一个木箱子,然后扛着走七八个小时的山路到集市上去卖,换四五块柴米油盐钱。

  从我记事起,二叔就一直这样为生活奔波,甚至到生命的终点都没有停歇半刻。在家里,他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未出而作,日已落未息;在外面,他顶着烈日冒着风雨,依靠自己的双手在工地上,一分一毫地挣着养家糊口的血汗钱。

  二叔早早辍学,读书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这个痛他嘴里说不出,只好暗暗把希望寄托在我们的身上,希望我们能多读书,学到更多的知识,不吃没有文化的亏。

  我刚刚入学那阵子,总不想上学,一到上学时间就又哭又闹赖着不出门。那时候,我父亲不在家,二叔便担负送我上学的重任。每天早上上学时间,二叔准时从他家翻过一个山坳来到我家,在布满杂草的羊肠小道上,连哄带逼背着我一步一步往学校赶。到了学校,他担心我中途逃跑回家,又在教室外面守着我好一阵子才回家。

  在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里,他每天都这样送我上学。后来,每当我不想上学的时候,只要母亲说一声“不去上学,就叫你二叔来”,我便乖乖地背着书包出门。

  后来,我上了高中,二叔非常高兴。每逢节假日回家,二叔都要抽空到家坐一坐,问问我在校的生活学习情况,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上高三的那年寒假,我回家发现二叔讲话声音沙哑得很厉害。他告诉我说,最近得了感冒,喉咙沙哑一个多月了,拿了点药,一直没有好。我家杀年猪那天,二叔忙到一半就感觉浑身无力,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一颗连着一颗从他消瘦的面颊往下淌。

  晚饭时,我和家里人都劝他赶紧去医院看看。春节后,二叔自己去了一趟县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他这个病要到大城市大医院去看才行。二叔明白了医生的话,明白了自己的病情,也明白自己的家底。他回家后,把医生的话深深埋在心里,不跟任何人说。直到二婶一再问他,他才把实情和盘托出。

  堂哥得知后,从外地赶回来带二叔再次到县医院检查。那个晚上,我放学后到他们寄宿的亲戚家去看望他。一个多月没见,二叔消瘦了很多,声音沙哑得更厉害,很多话根本说不出来。

  晚饭时,二叔咽东西很吃力,几次因食物无法咽下不得不到卫生间呕吐。每次回到饭桌,他都是两眼泪水汪汪,消瘦的手不停擦着额头豆粒大的汗珠。看着以前有说有笑的二叔变成这个样子,我心头阵阵酸楚,心如刀割。

  我准备回学校时,二叔起身送我。他平静地安慰我说:“二叔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过一段时间,我还要到大医院去看看。你到学校后要安心读书,不要担心我的身体。二叔现在困难,真的没什么给你……”还嘱咐堂哥给我回校的车费。

  两个月后,我回家看二叔时,他病情更加重了,但还干点轻松的农活和家务。那年祭祖由二叔筹办。我劝他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事我们来做就可以了。他笑着说,不要紧,这些小事还可以做,身体还吃得消,别人家红白喜事都是他里里外外帮忙,自己家的事自己不做心里不踏实。

  傍晚,我辞别回家时,二叔把我送到大门外的石阶上,用沙哑的声音吃力地安慰我说:“你好好去读书吧,不要担心我的病。我想,慢慢吃药,我的病还是会好的。”

  走到石阶下,我回头叫他回到屋里去,他向我轻轻挥手说:“下雨天,山路石头滑,慢慢走,上学要注意安全。”

  我转身走了。此后几次回头,二叔依然站在石阶上目送着我,久久不愿回到屋里去。三月的大山烟雨迷蒙,回望二叔的视线一阵比一阵模糊,但二叔在我心中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他总是那样的和蔼,那样的慈祥,将全部的疼爱与期望倾注在我们晚辈的身上。

  我不知道,我消失在那个烟雨迷蒙的坳口多久,二叔才肯转身回到屋里去。第二天,我天还没亮就上学去了。车子摇摇晃晃将我送出山外,心里却无论如何放不下大山里重病缠身的二叔。没想到,无数的祈祷和日夜的牵挂,两个多月后化为噩耗,那次石阶相送竟成了永诀。

  那个大山烟雨凄迷的四月,四十五岁的二叔走了,卸下一身的病痛,揣着无限的不舍,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我赶到家时,已是第二天傍晚。在阴阳两隔的二叔面前,我虔诚下跪三叩首,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久久不愿站起,久久不能站起。

  半年后,我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点着火把踏着秋露清霜走出大山。当路过二叔屋后,凝望他长眠之地时,几度驻足,泪眼婆娑。我终于出山上大学了,当年背我上学一心想看到我读书有出息的二叔却不在了,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哀伤与悲痛。

  二叔已经走了整整十九个年头。十九年来,每次回家看到那空荡荡的石阶,我都情不自禁想起二叔,想起二叔最后一次依依不舍目送我的情景。

  月夜有魂还入梦,仙山无鹤可回乡。又是一年清明节,我不知道在世间没有享过一天清福的二叔在那边是否安好,也不知道生前心心念念盼着晚辈长大的二叔是否知道我们现在已经成人,只好在这漫漫长夜让思绪穿越天地时空,让无限怀思变成行行浸满泪水的文字,再一次深深怀念我的二叔。


 

石阶露冷

( 2018-04-13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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