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旧版 2018年02月09日 上一期 下一期
3上一篇  4下一篇  
返回本版列表    点击率:  字体: 放大  默认  缩小  
草地周刊
16 11/16 10 11 12 > >|
PDF版
本版面文章
· 在他乡寻找故乡
· 大年初一要磕头吗
· 父亲的胡琴
· 为孤独的养蛙人画像
· 捉错园

  相关文章: 
父亲的胡琴

( 2018-02-09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侯严峰


 
  每当从葱绿的江南回到家乡山东烟台,走进家门,总是不由自主地踅摸进父亲的书房。书房是一间不大的北屋,摆放着一个不大的书橱和一张同样不大的写字台。
 
  书房里,除了放置在书桌上的砚台、笔架,和一张父亲的遗像,就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橱;书橱的一边,一个浅色塑料挂钩上,挂着一把民族传统乐器——二胡。
 
  这是父亲的琴。
 
  二胡已然蒙上一层薄薄的尘埃。只有那铜的琴轴、蟒的琴皮,还闪着旧时的磨光,看上去也还是那么的熟悉、亲切。
 
  书橱旁侧的墙壁上,贴着父亲抄写的琴谱,是瞎子阿炳所作著名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简谱,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默吟着这张琴谱,那如泣如诉的乐音,就在心里泉水般汩汩流淌。
 
  1954年春节前,父亲第一次和母亲一起,来到龙口外公家的小村,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二姐,看望寄养在外公家刚满两岁的大姐。
 
  临近春节,村里劳作了一年的乡亲们便热闹起来,在村边的麦场上搭了台子,唱起大戏。听说城里来的女婿会拉“胡琴”,不由分说,把正在为乡亲写春联的父亲请上了台子。
 
  “胡琴”是乡里人对民族弓弦乐器的统称。那时的“胡琴”却也简陋,琴杆木质粗糙,用的是丝弦,调音的木制琴轴要么拧不紧要么容易崩弦;不似现今紫檀的琴杆,铜制的琴轴,品相极好的琴皮,还有质地纯正、松紧可调的马尾琴弓。
 
  父亲并不打怵,提着把二胡走上了木板搭建的土台子。
 
  早在抗战后期,16岁参加革命的父亲在胶东兵工局从事军工和宣传工作时,就经常参与文艺宣传活动。至今,家里还珍藏着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父亲身穿军装,披件黑色外衣,倚坐在地上,怀里揣着一把小提琴,神情散淡而执着;他的十几个战友也各自拿着不同的乐器,或站或立,围聚在一起。
 
  60多年过去了,父亲拉“胡琴”的往事,还时常被村里的老人提起。
 
  当时,父亲是烟台日报总编辑,刚满26岁。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不论家住太平街还是虹口路,父亲的房间总是放着一把二胡。已经在烟台市委宣传部工作的父亲,只要有闲暇,就会端坐在椅子上,操起二胡,先是衔一枚口哨般的黑色校音器调弦,“嘟嘟”地发出A的音调;再用松香在琴弓的马尾上来回抹擦。拉的曲子,除了传统京剧唱腔的伴奏音乐,就是经典的二胡独奏曲。优美的琴声,氤氲着我们姊弟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
 
  小学还没读完,文化大革命就来了。
 
  在那些荒唐的岁月里,主管宣传文化工作的父亲首当其冲遭受冲击。父亲的琴收了起来,也不知道被藏到那个角落;熟悉的琴声消失了,我们常常看到的,是批斗游街后父亲疲惫的脸色,和不时发出的无奈的叹息。
 
  后来,父亲进了地处市郊小沙埠的五七干校。那里是参加生产劳动改造思想的所在,自然,琴与音乐是多余的。
 
  父亲在干校,不常回家,闲置的二胡就成了我无聊时取乐的物件儿,平时也跟几个爱好音乐的同学一起捣鼓琢磨。或许是自幼耳濡目染,过了两年,我就能照着乐谱,演奏难度较高的二胡独奏曲《赶集》了——当然,那个时候,这样的曲目还属于“封资修”的作品,只能背着人偷偷练习。
 
  1970年的初冬,我夹把二胡参加了部队招考文艺兵的面试,竟然被录取了。不满16岁的我,成了部队文艺宣传队的一名乐手。
 
  翌年,父亲离开干校,担任了市革委会政治部宣传组的负责人。有一次,我趁着到烟台购买乐器的机会,回到东南台子的新家,还给父亲拉了一曲刚刚学会的刘天华的著名二胡独奏曲《良宵》,父亲听了,并没作声。
 
  “这样的曲子,自己练练琴还可以,尽量别在外人跟前拉。”回部队前,父亲挺严肃地嘱咐我。我知道,刚刚恢复工作的父亲,对那时的社会文化气氛还心存隐忧,不得不谨小慎微。
 
  尽管如此,父亲对我在部队从事的文艺宣传工作还是很在意的。
 
  有一次给父亲写信时,不经意地提到,部队宣传队配发给我的那把小提琴不仅老旧,而且拉起来音质含混,每当演奏到高把位,就有些轻浮、甚至刺耳的乐音飘出。
 
  父亲有位老战友,时任北京电影制片厂乐团团长。极少求人的父亲给老战友写了信,大意是我在部队宣传队当乐手,希望他代买一把质量好些的小提琴。
 
  没想到,过了不久,一把小提琴就到了我的手中。后来听说,父亲的老战友为了这把小提琴花了500多元,当时这可是一笔巨款。
 
  这把小提琴木质极好,从面板、侧板到背板,一色粗粗的“虎皮纹”,音质比宣传队弦乐队首席的那把小提琴好多了。
 
  父亲曾告诉我:“伯伯说了,这把小提琴是‘借给’你。”
 
  “还得还啊?”我有些不情愿。
 
  “伯伯还说,”父亲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借给,借给,‘借’就是‘给’。”
 
  我这才放了心。打那以后,这把小提琴就一直跟随我,走南闯北,不离不弃。
 
  20世纪90年代初,父亲离休了。
 
  平日里,父亲不是读书、与友人叙旧,就是习练书法;当然,家里的那把二胡也不时奏响,《二泉映月》的旋律又在闲适而温馨的时光里飘荡。
 
  父亲虽然长期在党政机关工作,但性情内敛,不事张扬;每当琴声婉转悠扬的时候,我们料定,父亲此刻心情大好。
 
  前些年,弟弟一位搞民乐的朋友举家迁往美国,行前送来一把类似专业级的二胡。
 
  现今的二胡不仅品类繁多,而且品质与以往也大相径庭了:紫檀、红檀、花梨木……琴杆用料很是考究;敦厚且油亮的共鸣箱,铜制的琴轴,钢丝弦的顶端还配有微调器。
 
  “老了,指法不灵便了。”有一年回家探亲,父亲踱入书房,取出这把二胡:“还是你拿去吧。”
 
  于是,这把二胡又跟我来到了江南。
 
  父亲离开我们5年了。每当一个人坐在俯瞰湘江的阳台上,望着满城灯火、北去江水,幽幽地拉起《二泉映月》,就仿佛看到父亲的微笑,听到父亲的琴声……
 
 

父亲的胡琴

( 2018-02-09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相关文章: 

   
 
 请注意:



·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关法律、法规,尊重网上道德,承担一切因您的行为而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法律责任。
·新华每日电讯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利。
·您在新华每日电讯留言板发表的言论,新华每日电讯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新华每日电讯新闻留言板管理人员有权保留或删除其管辖留言中的任意内容。
·如您对管理有意见请向留言板管理员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