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街市上日渐热闹,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了。小时候一些过年的记忆,常常浮现在脑子里。

 

　　当年,每到腊月十几,村子里的石碾石磨就进入了忙碌阶段,有的人家白天排不上队,只好晚上点着马灯来忙活。我睡下了,还能听见回荡在村子上空吱吱扭扭的声音。

 

　　大人们没明没夜地忙活着,倍感时间不够用；我们孩子们却与父母唱着反调,在扳着指头数日子,盼望着春节早点儿来临。

 

　　村子里的风俗古朴而久远。大年初一早晨,家家要给上辈老人送磕头饺子。老人们也会把预备好的零票子从毡子底摸出来给孩子们发压岁钱,侄儿五毛,外甥三毛,关系远点儿的给一两毛,也有一毛不给的。当初,谁能挣到一块钱,那绝对是大面额的压岁钱了,这孩子往往要举着票子,做出笑傲群雄的样子来。我们村里年景好点,一个劳动日能分五毛钱,算是那一带分值高的村子。

 

　　过年了,孩子们都喜欢去给长辈磕头,这是一种沿袭久远的传统礼节,打懂事起就开始接受父母的言传身教。孩子们磕头即便挣不到压岁钱,也可以吃到花生、瓜子、糖果,还可以拿到油炸的“喜果子”。喜果子是乡亲们只有过大年才肯制作的一种传统食品,它用两种面做成,一种是放着鸡蛋的白面,一种是放着软柿水的黑面。开始分别擀开,再叠起来打造成三角形长条状,接着用刀切成片儿,接着一个一个圈着捏起来,放进油锅里炸熟,整个制作过程就完成了。喜果子看起来黑白分明,吃起来又香又甜,是大人孩子非常喜欢的过年食品。磕头多的孩子,拿的喜果子也多,手里放不下,就找一根荆条串起来,边吃边走,招摇过市……

 

　　磕头,也不只是孩子们的事情,只要有上辈老人健在,父母也要去磕头拜年。我们村子位于太行山狭长的“河峧沟”里,大山阻隔,交通不便,形成了“闺女不出村,亲戚连亲戚”的局面。村里一千多口人,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几乎都有亲戚关系。就拿我来说,大年初一需要磕一百多个头,早晨刚穿上的新裤子,到中午回家,两个膝盖已经灰不溜丢的了,使劲拍打也不顶用。

 

　　刚结婚的新媳妇,只有第一年认识亲戚时需要新郎带着出去磕头外,一般磕头拜年都是男人们的事。孩子们辈分低,需要磕头的人就多。大年初一早上,早早就被父母叫起来,跟着大人先到院子里,给“天地爷”烧香磕头；再到屋里,给供奉着祖先牌位的“先人堂”上香磕头。饺子煮好了,父母亲离开灶台,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等待着子女们磕头。孩子们规规矩矩给父母磕过头,领上发的压岁钱,就抓紧吃饺子,以便早点出发去亲戚家磕头。相对来说,大人们比较消停,只等把家里收拾停当了,才要慢腾腾出去,到上辈人家里磕头拜年,也好借这个一年中最消闲的日子送去问候,老人享受到了应有的尊崇,亲情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俗话说:“男人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双亲。”磕头,是一种古老而庄重的仪式,也是中国人心目中规格最高的礼仪。那年,我到湖南凤凰一带旅游,见到很多百姓家中供着一个帖子,上书“天地君亲师”。他们讲,逢年过节全家人都要给这个帖子磕头,意在告诉人们要有所敬畏,要学会感恩。

 

　　我们全家来县城生活已有十几个年头了,城里人都在追求现代化,对传统节日冷淡了不少。每年春节,周围邻居忙着备办吃喝,忙着玩耍,孩子们不再给长辈们磕头,只是没有忘记向大人要压岁钱。想想老家,看看眼前,我常常会产生一种错位的感觉:孩子们不知尊敬父母老人,传统的孝子贤孙没有了,而“啃老族”与日俱增,父母沦落为“孝子”的现象似乎越来越多。

 

　　还好,因为我和妻子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在自己小家庭里还保留着村里的传统。大年初一早上,我们仍要祭天祭地祭宗亲牌位,磕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孩子们曾在老家生活过,懂得磕头的规矩,给我和妻子磕头虽不算积极踊跃,但还是要中规中矩来完成这个传统礼仪,等他们磕过了头,我们才要给发压岁钱。

 

　　我家的这一做法,遭到过同事和邻居们的非议,认为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让孩子们磕头,实在有点儿落后。

 

　　我却不这么看。每年的春节,不只是全家团团圆圆、吃吃喝喝,也不只是讲穿讲戴、放鞭放炮,其中还应该包含许多重要的内容,比如忆传统讲家风、知恩情思报答、明辈分排大小等等内容就缺少不得。

 

　　过年了,面对着自己上辈亲人、恩人,一个头郑郑重重磕下去,跪拜者表达的是孝敬与尊崇、感恩与报答、钦佩与折服,受拜者收获的是快慰与喜悦,思考的是权利与义务,打造出来的是榜样与表率。磕头,这个简单而古老、庄重而虔诚的仪式,传达出了许许多多厚重的文化意义,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明确的界定或严肃的提示。

 

　　我们周边邻国,如韩国、朝鲜、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受历史的影响也要过春节,大年初一这天他们特别讲究祭祖,有的也要给尊长叩头拜年。

 

　　今天的中国,是五千年历史中国的延续；今天的我们,是炎黄子孙的一代传人。我们不单应该让这个黄皮肤黑头发的民族继续兴旺发达下去,还应该把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基因保护传承下去。

 

　　最近高兴地获悉,我们老家一带,已经有好几个村子入选了“中国传统村落”和“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不用说,春节的传统民俗礼仪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应有的重视与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