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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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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两面人”,为大唐盛转衰埋下炸药包
· 这座大草坡,阅尽英伦世事看惯历史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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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草坡,阅尽英伦世事看惯历史往复


(2018-02-02)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桂涛


  我常想,要是写一本关于英国的书,我会从樱草山写起。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个七八十米高的绿草坡。草坡被一圈刷黑漆的铁栅栏围起来,成了公园。坡上早已踏出几条见了土的小道,沿着其中任何一条都能走上坡顶,用不了几分钟。
  如果在伦敦只待几天,你可能不会遇到樱草山。旅游手册上推荐的总是代表英国民主的威斯敏斯特议会大厦和大本钟、代表帝国盛世的大英博物馆、代表皇权传统的白金汉宫,或是代表时尚潮流的摄政街、邦德街。樱草山代表不了英国的任何一方面。它太寻常了,以至于我那一批批驻外的中国同事们都觉得“樱草山”这名字太阳春白雪,他们于是干脆都叫它“大草坡”。
  但就是这样。最能让你记起一个人、一座城、一段时光的,往往并非那些最令人目眩、最完美无瑕、最激动人心的,而正是那些平凡却有温度、曾被熟视无睹与习以为常的。离开英国后,我应该会常梦到“大草坡”吧。
  樱草山离我工作和生活的大楼不远,溜溜达达,15分钟怎么也能走到。这草坡是我的一粒补药,少不得。要是每天饭后不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去那里转上一圈,在深秋踢上两脚满地沙沙作响的黄叶,总觉得一天没有过完,过得没劲儿。
  对女儿来说,樱草山是她可以撒泼打滚的地方。城里来的孩子,没见过这么大的绿草地,去了就爱疯跑,然后故意跌倒,再滚上几圈,沾上一身露水和草香。
  有人说,樱草山得名是因为山下种着淡黄色的樱草花——也许并不是刻意种的,只是几百年来没人要去剿灭它们。这种花喜温,不耐严寒,在原产地中国称为“报春花”,看见它,春就来了。
  樱草山最好的时光其实是夏天。毕竟英国的春天并不名副其实,时常把人冻得不得不翻箱倒柜,找出羽绒服来披上。英国诗人艾略特都说:“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经过英国的冬,才能更懂得夏天的可贵。
  夏去夏又回,樱草山下的樱草花谢了又开。
  樱草山阅尽世事,早已看惯了“起高楼”与“楼塌了”的历史往复。它曾是英王亨利八世狩猎场的一部分。500年前,传奇的亨利八世为了休妻而另立皇后与罗马教皇反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推行宗教改革,使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自居英格兰最高宗教领袖。不知这位结了6次婚、使英国王权达到历史顶峰的国王是否曾在樱草山策马扬鞭、弯起英格兰长弓?
  英国王权此后盛极而衰,议会逐渐掌握权力。1842年,如日中天的英帝国胁迫大清朝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割地赔款;也正是在那一年,英国议会通过《国会法令》,将国王曾经的狩猎场正式变更为公共休憩用地。樱草山也成了伦敦市核心区域中为数不多的几处可以登高望远的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樱草山有灵性。如今在草坡顶的石头观景台上,还刻着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留下的句子:“我曾与太阳之神交谈,我看见他就在这樱草山上。”不知道布莱克之外,还有多少人曾被这里的日出感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于是樱草山似乎与那众神居住的奥林匹亚山没有多少区别。要不然,英国科幻小说大师H·G·威尔斯怎么会在他那本《世界大战》中将入侵地球的火星人最后的基地设置在这里,并将这里描绘成如同世界的尽头:“死神来得太早了。我听见头上一阵老鸦叫,抬头仰望那台再也不会战斗的巨型战斗机器,仰望樱草山顶血红的碎肉片往翻倒的座位上滴血。”
  樱草山是座瞭望塔,登上它,眼前就是伦敦。
  樱草山让初到伦敦的人豁然开朗。眼前那条跌宕起伏、独一无二的城市天际线就是伦敦。
  终年吹拂不列颠岛的湿润西风从耳旁掠过,目之所及,郁郁葱葱逐渐过渡到钢筋水泥。310米高的“碎片大厦”骄傲地刺向天空,憨态可掬的“小黄瓜”和“奶酪刨”(英国人爱按建筑外形给他们起绰号)总让人会心一笑,400年前建成的圆顶圣保罗大教堂安详静谧,号称伦敦“第二金融城”的金丝雀码头里总是突然又冒出新的高楼,圣·潘克拉斯火车站里驶出的“欧洲之星”列车穿梭于英国与欧陆之间,像在穿针引线,努力要把英吉利海峡两侧“闹离婚”的两块土地重新缝合在一起,135米高的“伦敦眼”只能勉强看到上半圈,孩子们说它像一只正弓起身子、费力前行的蚯蚓。
  再看,你准能一眼找到伦敦金融城,高楼大厦最密集的地方就是那个“地球上最富裕的一平方英里”。金融城在行政序列上隶属伦敦,但又更像是个与之并列的“城中城”,有点像曼哈顿之于纽约,中环之于香港或是陆家嘴之于上海。但金融城又与它们都不同。800多年前,金融城就是伦敦,今天的伦敦城后来才从其上生长出来。
  西装革履的白领穿梭其间,脚步匆匆,手中总有一杯Costa的咖啡、一块Pret A Manger的金枪鱼三明治或是一根JacVapour的电子烟。如果你问他们,2019年3月29日晚11点(英国正式“脱欧”时间)后,金融城是否会黯然失色?他们会告诉你:“金融城并非欧洲的金融中心,而是世界的金融中心。”
  有人说,伦敦是英国中的英国,是最有“英国味”的地方。但这里每天使用300多种语言,一多半伦敦人都不出生在英国,四分之一的伦敦人出生在欧洲以外。每年11月11日一战停战日前后,英国人都会在胸前戴上一朵红罂粟,缅怀阵亡将士,那时你才会发现,原来伦敦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比你想象中要少得多。平时那些“金头发、蓝眼睛”的很多都是来自东欧的移民,在移民问题成为“脱欧”导火索之一的大背景下,那些将“主人”与“客人”明晰标识出来的红花看起来有些刺眼。
  有人说,伦敦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地方,但这里有15万无家可归者,这意味着每59个伦敦市民里就有一个流浪汉。他们坐在街头的角落里,用大写字母拼出的“无家可归”或是“我并非吸毒者或酗酒者,只是个不幸者”写在他们身前那皱巴巴的纸片或是纸箱板上,哀求路过的人施舍一根香烟或是几枚硬币,好吃顿热的。一个圣诞节前的寒夜,我曾在号称“伦敦肚脐眼”的皮卡迪利广场目睹一个乞讨者双手捧着一个塑料交通锥当“喇叭”,对着来来往往、手拎购物袋的男女喊出分辨不清的歌曲。他坐在地上,嘴里哈出白气,一面米字旗披在厚厚的脏羽绒服外,就像一尊雕像。
  从樱草山公园的东北口走出去,过一条街就能看到一排4层的房子。青砖白墙,门前立着黑色栅栏。其中一所房子上挂着一个蓝色的圆牌,上面写着“1870-1894,政治哲学家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曾住在这里”。1870年,恩格斯移居伦敦这所樱草山下的房子里,与马克思重逢,一起支持巴黎公社,并在马克思去世后,花了12年,整理出《资本论》二、三卷。直到恩格斯去世前一年,他还住在这里。
  我几次想敲开这老房子墨蓝色的木门,看看伟人故居今天住的是谁,听听他们的伦敦故事,问问他们对共产主义持何观点,但最终作罢。不知道他们是否曾接待过冒昧来访的中国人。
  恩格斯当年一定也曾在这近在咫尺的大草坡散步,在这里遥望大英帝国的心脏。在他眼中,“资本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鲜血和肮脏的东西”,这资本堆积起来的伦敦一定也臭气熏天、丑陋不堪。
  那时的伦敦,工业革命中竖立起来的工厂大烟囱向天空吐出黑烟,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也冒出取暖做饭产生的小烟柱;呛人的烟雾落在伦敦人的衣服上、脸上,钻进鼻孔里、眼睛里、肺里;伸出手来,连自己的手指也看不见。伦敦的工厂主则会骄傲地告诉你,这些吐着浓烟的大烟囱,是英国“工业圣坛上的香火”。
  现在,樱草山是“NW1”——一个代表了伦敦核心、高档住宅的邮政编码。这里是伦敦房价最高的地区之一,大多数房子是维多利亚时期风格,房产中介会告诉你,这些面向大草坡的敞亮屋子能让你“在伦敦过上乡村的生活”。樱草山一户独门独院的3层小楼价值几千万元,总是引发我和同事们安家置业的讨论,畅想着在这闹中取静的大宅子里含饴弄孙。

这座大草坡,阅尽英伦世事看惯历史往复

( 2018-02-02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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