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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故乡,我即胜利”

( 2019-07-19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湖南万佛山侗族艺术团的杨团花走在乡村田野间。
 
  
 
  杨园媛
 

 
  “抵达故乡,我即胜利”,叶赛宁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管你是荣归故里,还是追寻万千世界,村落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传承着文化延续;不论你是在这块土地坚守着,还是留恋现代都市,我们的村落依旧在那里,有些在风雨中漂泊,有些成为了旅游景点,有的还在等待村民回归。
 
乡音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李华东教授说,中国村落,千村千貌,对它的保护也十分复杂和严峻。中国现在的城市化率约60%,同时,还有更多人口从村落进入城市。有的村落发展滞后,人们出去打工,空心化导致村落衰败;有的村落在交通便捷、经济增长较快的地区,遭到了过度建设和开发的冲击与破坏。
 
  然而,走得出故乡,却抛不开乡音,从地理位置上说,村落,那只是一个方向和名字,人们在享受着现代都市生活便利的同时,你无法说服自己,只是暂住在大城市里的异乡人。戴家山村是桐庐莪山畲族乡最偏远的民族村,也是杭州地区畲族人口集聚度较高的民族村之一。
 
  28岁的雷树冰是畲族人,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他不仅会唱畲歌,还会烧一手好吃的“畲族私房菜”,如今他在山上的高端民宿当了一位“管家”,其间为了不让畲歌失去传承,他到处向村里的畲族老人学唱畲歌。
 
  为了欢迎来店里旅游或住宿的人,小雷都会拿起吉他,为他们唱一首自己创作的畲歌。哪怕时间过去,故乡远离,听一听这乡音,也能抚慰自己对土地和故乡的一份情意。
 
  湖南侗族的杨团花也因为想家,想家乡的歌声,她从城市打工的流水线上回来了。她回忆说,小时候爸爸背着她在田野里劳作,树枝上停留的鸟儿在鸣叫,她就跟着鸟儿叫;田间的青蛙在唱歌,她就学着青蛙鸣;山上的蟋蟀在啾啾,她也跟着学。用她的话说,大自然就是她的音乐老师,这种天籁的启蒙,让她从小就因为侗歌而赢得了掌声。
 
  方言是“地域的神味”,它传承千年,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方言。民国时期的中国现代语言学家刘复就说过,最方便从故乡带走的,便是乡音了;走得出故乡,却抛不开乡音。
 
  可惜,村落在迅速的衰败,很多人都向往大城市,杨团花离开了家乡,在广东深圳的生产流水线上一站就站了八年。踏不上故土,见不到亲人,听一听乡音也是能抚慰乡愁的,漂泊的人,把异乡当成了自己的家乡。
 
  乡音,是故土和祖先共同留给后代子孙的另一片家园,当听说在自己的家乡湖南通道县要成立万佛山侗寨艺术团的时候,作为“侗族琵琶歌”代表性传承人的杨团花结束了八年的漂泊,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成为了艺术团的主持人和副团长,在她带领下的艺术团,把侗歌唱到了上海、北京乃至世界的大舞台。
 
  作家王朔曾在《动物凶猛》中写道:“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在侗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饭养身来,歌养心”,杨团花在外打工的那几年,她总是会不断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家乡,想家的时候就唱歌,唱家乡的侗歌,唱小时候的歌,唱情歌、唱相思的歌。
 
祠堂


 
  江西省宜春市高安县邹梅村是南宋邹姓家族与梅氏家族合并起来的一个自然村,由于年久失修,很多建筑和祠堂都已经破败不堪,村里的邹氏宗祠是这里最神圣的建筑,也是逢年节庆、嫁娶、庆典、祭祀的场所。据村民告诉我们,碑文记载,那是南宋年间建的祠堂,那个保留下来的祠堂已经翻新了三四次。
 
  邹卫国是一位80后的村委会主任,他说:“村里面要发展,要有人才,我们现在整个村风、民风都不是很好,思想倒了,村里面的小孩天天就是玩,不知道学习、锻炼,都忘记了。”
 
  祠堂,是家族乃至村落的精神支柱和行为规范的场所,凝聚着历史记忆。随着社会发展,乡村生活富裕了,村子里的人首先想到的是给祠堂添砖加瓦。以村落的地形为依据,新祠堂在老祠堂的原址建造起来,可是有着一千多年的老祠堂该何去何从呢?
 
  邹主任十几年前在城里经营着小买卖的商铺,已经离开村落好些年了,这几年,随着两个孩子的逐渐长大,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依旧留存着老家的记忆,于是,他回来竞选了村主任,他要带着村民们重新保护自己的村落。
 
  上任第一件事,邹卫国就要修建祠堂,把这个精神支柱立起来,传统就不会远离。他几次召集大伙来商量建设祠堂的事情,“以前我们的祖先,就有这种传统,从文习武、敬老,但一度好像慢慢都遗失了,我们就要重新把它寻找回来。”
 
  邹卫国说,“当时我就这样想,如果是我的儿子或者孙子,到时候看以前的祠堂是怎么样的,最起码我们以前祠堂柱子是怎么怎么大,现在看得到一点点,还有一点传承。”经过村民们的多次商量,他们决定新祠堂在老祠堂的位置建起来,但老祠堂不拆保留下来,就是把它移到新的位置上。
 
  可是要搬动一个祠堂,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村子里的人被召集起来,坐在一起商议搬移宗族祠堂,大家都来出点子,有人说用起重机、大吊车等现代重型机械设备来移动宗祠,有人说拆掉再拼搭起来,一时间大家都沸腾了。邹主任说:“后来经过论证了,都怕散架,最后村里的邹老师讲,就抬过去,把老宗祠整个抬到新的位置上,一下子大家就觉得好。”
 
  像很多现代社会发展的空心村一样,邹梅村有劳动能力的人都涌到了城市里打工,除了老人和孩子,很少有年轻人了。为了抬宗祠,村主任一家一家打电话,让外出打工的壮劳力都回来出一份力。电话才打出,第二天一早,村子出现了很多年轻人。
 
  听说要平移老祠堂,需要抬柱子的人,邹梅村的村民都放下了手上的活,纷纷返乡,都打算在抬祠堂的时候出把力,在他们的心里,能在村子里抬宗祠,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多少年没在一起聚了,这次都要回来抬祠堂,大家又团结又好。
 
  村民们打算,这个祠堂就作为下一代小孩学习的地方、锻炼身体的地方、敬仰自己祖宗的地方,村民们都不想把它拆掉,于是“平移老祠堂”成了村子里的大新闻了。
 
  2017年5月30日,许久没有热闹的村子一下子沸腾了,老祠堂里聚满了上百人。老祠堂掀去了青瓦,大梁挂上了红飘带,村民们各个腰系红带,一起喊着口号。
 
  为完整保留祖先的建筑古迹,整个木结构框架的祠堂,在村民的齐力协作下,整体抬起平移了55米,被安放在了新的地址上。
 
  村民告诉我们,现在的人都在外面,交流比较少,通过重修祠堂,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祠堂就可以供后人瞻仰了。“我们新的祠堂赋予它新的生命,我们的老祠堂既是祭祀的地方也方便老百姓聚会,是凝聚人心、留住中国传统基因的地方,要发挥它更大的作用。”
 
地图


 
  纵使时光逝去、物是人非,但总有一份念想,让人不能释怀。在美国,有一位近90岁的老人叫郑雷孙,他凭着儿时故乡的记忆,于2005年到2013年近9年时间里,绘制了一幅故乡宁波慈城的地图:《旧时故乡图》。
 
  对中国人来说,无论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还是漂泊多年、叶落归根,能够回到故乡,总是中国人传统理念中最圆满的人生了。“如果我老了,不能陪儿女回家乡,这图,算是我送给他们的礼物。有一天,他们能拿着这幅图,追根溯源找到故乡的根。”
 
  这幅《旧时故乡图》,展现的是老人记忆中20世纪30年代慈城模样,当年小城的街坊巷陌、老家的年糕糍粑曾无数次在郑先生离开家乡的日子里反复闪现在脑海中。郑雷孙曾在慈湖中学读书,在这里留下了最天真无忧的时光,只是,1939年后,战火四起,郑先生一家为了避难而离开家乡,这一别就是70年。
 
  郑雷孙后来到了台湾生活,最后又定居在美国。那些年,老人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美景,但在他看来,再乐不思蜀的地方都比不过自己的故乡。老人当时已经患有白内障,视力不能聚焦,最后还被查出患有癌症,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他虽然没法亲自回到故乡再看一看,但还是把这个念想投注在了《旧时故乡图》这个地图中,一笔一画,一桥一巷,绘制的每个点都带着他回到儿时记忆的美好和幸福。
 
  钱文华是《古镇慈城》杂志的负责人,从2001年创刊到现在,每一期都刊登文章介绍慈城的历史和现状,里面配了很多的地图和照片资料。后来,郑雷孙找到钱文华,想请他帮忙提供绘画的地理信息,在绘制的十年时间里,美国和慈城之间的往来信件有一大摞。
 
  钱文华告诉我们,郑雷孙老人当时画这个地图的时候身体每况愈下,特别是2012年到2013年这两年时间里,癌细胞已经折磨得他无法正常坐立,在女儿的帮助下,他每天都要趴在地上描摹。这幅地图高度有两米四,是由五十几块图一块块拼接起来的,每一块都有数字编码,这样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地图。
 
  郑先生希望在他有生之年,把这份思念的礼物带回到故乡去。除了聊以慰藉思乡之情外,还有另一层原因,他希望自己的后代不要忘记故乡,自己的根。这是2013年郑雷孙生前和钱文华最后一次通电话的时候说的,他想把这幅地图留在故乡,放在合适的地方与其他人分享。
 
  慈城,故乡,是多少人一直在追忆的地方。2014年,郑雷孙老人在美国去世,最终还是没能回到慈城;但是他的女儿拿着这幅手绘地图漂洋过海,终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登上百美山的山头瞭望到了父亲故乡的美丽景色,也把慈城新的容颜纳入了眼底。
 
建筑


 
  2017年7月的暑假,浙江省金华市的寺平村迎来了20多位中国和法国的志愿者,他们这次是来参加“阮仪三建筑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的。在开营仪式上,志愿者们正式地向修缮工程的老师傅们拜师,十一位志愿者被分为轩梁制作、窗扇制作、三合土地面、构建雕刻、青瓦铺装、屋面拆除、柱子制作7个小组。
 
  “建筑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是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发起的一个面向公众尤其是年轻人的遗产保护活动,自2011年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与成立于1966年的法国遗产保护志愿者联盟开始在中国合作举办建筑遗产保护工作营。每年夏天,来自中国和法国的志愿者将在暑假,分别在福建、贵州、浙江、山西和江苏等地的古村古镇中,在当地工匠们的指导下进行古建筑修复。营地的工匠师傅们虽然看上去很普通,却个个身怀绝技,有着几十年的祖传修补技艺,十多年来,他们奔走在各乡各村大小古迹的修补路上,用技艺默默守护着那些百年文物古迹。
 
  阮仪三说:“这些保护工作营每个营都是这样,我们去做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来了一帮外乡人,来了一帮学生,帮我们修房子,就都来看热闹。看着看着,大多数村子的人,都自己也参加进来了,还告诉我,我那里有个房子也很好,你们来帮我们看看,也可以帮我来修啊。”这种志愿者行动帮当地的老百姓增强了对古建筑保护的认识。
 
  “我们说留住乡愁,留住乡愁,你有乡,你才能有愁,”阮先生说,“乡都没有了,哪里来的愁?所以我们的责任,就要留住这些乡的物质遗产的存在。”
 
  金华的古村落属于徽派建筑,正值炎炎夏日,那里的地表温度接近40摄氏度,4个修缮队的师傅各带着3个徒弟,对其顺堂正式开展修复工作。
 
  22岁的刘雪是来自河南大学大四的学生,她在参加这次志愿者保护营时告诉我们,她说在自己小时候,就知道这些东西是好东西,是美的东西,要去保护,但是并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来参加志愿者夏令营的两个月前,她在开封古城里边住,亲眼看到一座民居被推倒,当时她内心感触特别大,甚至想要流眼泪,因为那些东西,一旦没有了,就不能再复制了。即便是那些砖重新垒起来,它也不是老样子、老味道了,所以说她对古建筑的感情,其实还挺深的,但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村落、亲近村落。她说:“我想说因为我本身在开封住,在那里上学,所以说我想让更多有能力的人,去保护民居,而不是景点的建筑。”
 
  法国遗产保护志愿者联盟副主席玛丽·布鲁瑟是这次国际合作的法国专家,当她第一次看到中国村落的时候,她是非常震惊的,因为它太美丽了,这和他们西方国家完全不一样。她说:“我在中国领导了很多工作营,我有一些志愿者是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这样的年龄,这很好,这就是工作营的奇妙。”这是不同方式、不同文化、不同时代的人在一起保护古村落,这就是工作营有魔力的地方。玛丽女士认为,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是构建在传统和文化上的,但历史让我们变得不同,传统和文化历史让这个国家和民族变得让人肃然起敬。
 
  志愿者刘佳桢是大连理工大学的学生,她说:“我看到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是在瓦舍下面的老房子里生活,人和人的距离非常近,小时候你和他们生活在一个厅堂里,能够感受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在这个古村落的夏令营里,我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类似于一家人一起吃饭,我们必须等每个人到了以后才能开饭,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你会觉得什么都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不用急匆匆地去赶什么,我们互相等待、互相包容,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缓和。”
 
  刘佳桢所学的专业虽然是和钢筋混凝土打交道的,但是在这些用木、用砖、用石雕做的中国古典建筑里面,有种特别的美感,让她觉得现代建筑里面可能会缺乏这些特别的美感,但是这些东西是可以一脉传承的,现代建筑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他(它)是从古典传承里一点一点发展过来的。
 
  每一个志愿者都在与村落接触的这段时光里,领略了中国村落的各种形制、结构和手艺,他们在身体力行中,感悟到土地对每个人的精神滋养。这种志愿者工作营的模式,在欧美的遗产保护领域已经开展多年,阮仪三基金会将这个模式引进国内后,其后的每个夏天,都会有一群人,和一个古村落相遇,和一座古建筑相遇。
 
  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刀下救平遥”、“誓死保周庄”,被人们称为“古村古城的卫士”,获得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2003年亚太地区文化遗产和保护杰出成就奖”。
 
  他说,我们经常讲,“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这个民谣唱起来很有味道,外婆带你坐在那个桥上,你的桥要在,你的河要在,就会有船,就会有外婆。当然慢慢地,外婆年纪大过世了,但是,桥还在,河还在,这个故事妈妈可以告诉女儿,女儿可以告诉孙女,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假如我们村落的桥没有了,河也没有了,外婆也没有了,那也没有什么乡愁了。
 
 

“抵达故乡,我即胜利”

( 2019-07-19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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