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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白“山祭”遗存,再证中华多元一体
· “百姓心中有杆秤,千古传诵却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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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祭”遗存,再证中华多元一体

( 2018-05-18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本报记者周长庆、刘硕


  巍峨壮美、绵亘千里的长白山,自然资源丰富,历史文化悠久,长期以来一直给人以神圣、神奇、神秘之感。

  2018年4月10日,“201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结果在北京揭晓,吉林安图宝马城“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入选其中。此前的1月16日,它已入选“2017年中国考古六大新发现”。同时入选2017年度这两大评选的只有3个项目,“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就是其中之一。

  “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的发掘,是中原以外首次通过考古发掘发现的国家“山祭”遗存。

  人们不禁要问:800多年前金代皇家为什么要祭祀长白山?长白山神庙怎样一点点揭开神秘的面纱?它有哪些辉煌的过往……

千年“古城”扑朔迷离


  长白山主峰位于吉林省东南部的中朝边界,最高峰海拔2749米,是我国东北地区第一高山,也是亚洲大陆东端的最高山峰。安图县二道镇宝马村坐落在长白山主峰正北约50公里处的一处高岗上,现在归吉林省长白山保护开发区管理委员会(简称长白山管委会)池北区管辖。天气晴好时,在这里可以清晰地望见正南方茫茫林海之上的长白山主峰。

  宝马城遗址位于宝马村旁边,早在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的《安图县志》中就有记述。相传唐代一个名叫刘仁轨的将军曾在此地得到一匹宝马,故而得名“宝马城”,亦称“报马城”。上世纪80年代的《安图县文物志》对此城有更详细的描述:“平面呈长方形,城墙破坏严重,南半部湮没无存,门址不清;城内中部由南向北顺次排列有三个土台,似为大型建筑基址……”

  长期以来,业内专家多认为它是一座小城,但奇怪的是,从城墙却看不出通常所见的瓮城、角楼、马面和护城河等遗迹。学界从1978年发现的一些指压纹瓦片断定,这座城为渤海国时期始建,辽、金两朝沿用。1982年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时,专家们多认为它是渤海国通往唐朝的“朝贡道”上的一个驿站,也有少数学者将其比定为渤海国“中京”显德府下辖的兴州。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宝马城在历史中湮灭了数百年。记者2007年曾考察宝马城,只见被农田包围的遗址里,荒草萋萋,荆棘丛生,树木中偶尔可见几块筑础石、石块、瓦片。竖立路边的文物保护碑上刻写着:“(宝马城)城址建筑于唐代渤海国,金代亦曾沿用,呈长方形,东墙长126米,西墙长132米,南墙长103米,北墙长104米,方位10度。墙基用石块垒筑,上部为黄土夯筑。城南半部已破坏,推测其门址应设在南墙中部。城内出土有陶器残片和兽面瓦当等文物。”

铁血女真族崇拜长白山


  公元1115年,世居东北地区的女真族首领完颜阿骨打在统一女真诸部后,于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建都立国,国号大金。从此,金戈铁马的女真族不断开疆拓土,鼎盛时期统治疆域包括今天的我国中原淮河北部、秦岭东北大部分地区和俄罗斯远东地区。金朝历经十帝120年,在我国历史上处于宋、金共处与对峙时期。1153年金朝迁都燕京(今北京)作为其“中都”。

  女真人对其发祥之地长白山非常重视。除了建国的金太祖外,金朝还有两个皇帝值得一提。第一个是被金史称为“小尧舜”的金世宗完颜雍,其年号为“大定”。他统治时期金朝的经济、文化得到较快恢复和发展,史称“大定之治”。据《金史·礼记》记载,金世宗在位期间,大定十二年(1172年),有司言:“长白山在兴王之地,礼合尊崇,议封爵,建庙宇”。金世宗为表明其政权的正统性以笼络民心,效仿中原王朝皇帝封禅泰山或五岳之举,封长白山为“兴国灵应王”,并在长白山北侧建庙奉安,春秋遣派官员前往祭祀。大定十五年(1175年)三月,奏定封册仪物,每逢春秋二季择日致祭。

  第二个是金章宗完颜璟,其年号为“明昌”。他统治前期的政治汉化甚深,文化十分发达,史称“明昌之治”。金章宗于明昌四年(1193年)把长白山由“王”提格为“帝”,册封长白山为“开天宏圣帝”,当年十月派官员备衮冕、玉册、仪物到长白山册封,并“申敕有司,岁时奉祀。”

  关于长白山神庙建筑的布局,《大金集礼》有如下记述:“(大定)十四年(1174年)六月,建毕正殿三间、正门三门,两挟廊各两间,北廊准上惟不设门。东西两廊各七间,东廊当中三间就作斋厅,神厨三间,并添寝殿三间,贮廊三间。”

  但是,长白山神庙具体建在什么地方,由于历史久远,史料匮乏,今人不得而知。

以诗证史,决定发掘


  宝马城遗址的考古发掘,源于配合当地政府的长白山旅游开发计划。2013年,长白山管委会与安图县联合成立了“宝马经济开发区”,拟在宝马城遗址所在地方建立“长白山十八坊”旅游开发项目。今年68岁的张福有被聘请为开发区历史文化总顾问。身兼吉林省长白山文化研究会会长、省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等职务,同时也是一名发现过诸多遗迹的业余考古专家,张福有对长白山文化研究造诣颇深。他一直希望揭开金代祭祀长白山的历史谜团。2008年,他从《全金诗》中发现了金代王寂的一首七律,得知是张子固“持节出辽东”册封长白山的。他在完成使命后,王寂作《张子固奉命封册长白山回以诗送之》:

  劳生汨没海浮粟,薄宦飘零风转蓬。

  我昔按囚之汶上,君今持节出辽东。

  分携遽尔阅三岁,相对索然成两翁。

  健羡归鞍趂重九,黄花手捻寿杯中。

  “以诗证史,此一力证。”张福有非常兴奋。经过他进一步考证确认:大定十五年(1175年),金世宗派少尹楼室为使、张国基为副使,封册长白山为“兴国灵应王”。而张子固作为金章宗派出的特使,是于明昌四年(1193年)到长白山封册“开天宏圣帝”的。

  2013年2月2日,在长白山管委会池北区召开了“宝马古城文化研讨会”,会上,张福有在发言中明确提出:“宝马城名为城,但太小,未必真是城,有可能是金代祭祀长白山的神庙。宝马城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安图县文物志》有记载。按照国家《文物保护法》,不能搞经济开发。应该立即向省里申报,争取进行考古发掘。”

  当时,他的这一意见得到了吉林省文化厅、省文物局的重视,立即着手进行宝马城遗址发掘的报批、请示工作。2014年,国家文物局批准其发掘申请。吉林省文物局决定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承担宝马城遗址的考古发掘任务。主攻汉唐时期东亚考古、尤其擅长高句丽和渤海国考古研究的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副教授赵俊杰担任领队。

  出土关键证据,考古人员痛快地醉了一场


  2014年7月的一天,长白山天清气朗。33岁的赵俊杰郑重地挖开了宝马城遗址发掘的第一铲土。经过前期准备和为期2个月的发掘,考古人员基本摸清了宝马城址的基本布局,并初步判断其始建年代与主体使用年代均为金代。

  2015年,考古人员在对宝马城遗址编号为“JZ2”的第二个夯土台基进行发掘整理时,发现了更多不同寻常之处,建筑台基长达20米,宽14米。赵俊杰说,此建筑不仅规模气派,构件的制法也较为精细复杂,庭院以大块河卵石墁铺的做法很壮观,在金代建筑中较为罕见。遗址中出土了凤鸟与人面鸟身的“迦陵频迦”脊饰、纹样不一的滴水和刻画细腻的鸱吻和鎏金铜环、白瓷等文物,让他进一步肯定:“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城!”

  从宝马城遗址南眺,长白山主峰尽入眼底。赵俊杰查阅史料认为,该城地望符合《大金集礼》中“山北地一段,各面七十步,可以兴建庙宇”的记载。宋金时期,1“步”约合现在的1.5米,70步相当于105米。而宝马城保存较为完好的北墙长约104米,与文献记载非常接近。对照刘秀屯建筑基址被确认为金代皇帝百官祭祀太阳的“朝日殿”,他初步断定:宝马城很可能就是金代皇家祭祀长白山的神庙。 

  2016年暑假,赵俊杰带来吉大2014级文博班17名学生,到宝马城进行第3个年度的考古发掘工作。这些本科生负责区域是遗址最南部的台基和回廊区。9月5日9点半,在开工两小时后,一个同学挖出来一块白色的石头:“老师,快来!这是什么?”赵俊杰过去一看,是一块断面晶莹的汉白玉残块,上面清楚地刻有“癸丑”二字。经查,金朝经历了两次“癸丑”年。一次是天会十一年(1033年);另一次则是明昌四年(1193年),恰巧是金章宗册封长白山为“开天宏圣帝”的年份。自唐代以来,中原帝王们封禅山岳多用玉册,泰山就曾出土过唐宋时期的禅地玉册。赵俊杰兴奋地告诉同学们:“这应该就是金代册封长白山的玉册残块。”工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好事接连不断。当天下午4点左右,有同学又在附近找到另一块汉白玉残片,上刻一“金”字。赵俊杰推断“金”字可能表示“大金”。

  发现了玉册残块,而且恰巧还标有朝代和年份,这是宝马城考古发掘以来最有意义的收获!当晚,赵俊杰与考古队员们在驻地痛痛快快地大醉了一场。

揭开长白山神庙神秘面纱


  在国家文物局和吉林省文物局、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通力支持下,宝马城经过2014至2017年连续4个年度的勘探与发掘,其身份实现了从一座“城”到一座“神庙”的变化。结合遗迹、遗物与文献记载,考古人员和专家确认了宝马城遗址就是金代长白山庙故址。

  目前,遗址累计发掘3498平方米,勘探18.8万平方米,出土遗物5000余件。其中,一些兽面瓦当和鸱吻等图案非常清晰完整,龙、凤的图案雕刻工艺非常精湛,龙的眼珠和鳞片栩栩如生,而且神态、气韵也生动传神,显示出该建筑的皇家等级,发掘出的三座建筑址排列严整有序。2017年还发现了当时官员前来祭祀时的住所遗址。

  目前,除水井与城外窑址外,考古工作人员已经大体完成了对城内主要建筑遗迹的发掘,掌握了宝马城建筑组群的布局、主要单体建筑的形制与功能,对城内外排水系统的走向也有了初步了解。

  考古发掘证明,宝马城选址经过精心考量,占有区域内最为高敞的地利,城内建筑轴线的南向延长线正对长白山主峰。天气晴好时,从宝马城南眺,长白山主峰尽收眼底,优越的视廊无与伦比,体现了其超然的地位。遗址大约占地1.4万平方米,最核心的建筑为一个“工”字殿,即前殿、后殿中间由一个连廊连接在一起。“工”字殿外面围有一圈围墙,围墙前面设有一道山门即门殿。在门殿与“工”字殿之间的轴线两侧各有一亭。其整体布局与以中岳庙(嵩山)、西岳庙(华山)等为代表的宋金时期皇家山岳祠庙非常相似,凸显了其规格之高。它是辽金时期考古中少见的高等级遗址。

  据史书《续资治通鉴长编》记北宋时期宫观规制云:“凡宫观之制,皆南开三门,二重,东西两廊,中建正殿,连接拥殿。又置道院、斋坊,其宫宇之数,差减于宫”。赵俊杰认为,长白山神庙遗址的建筑布局及规制与文献记述基本相合,其建筑布局流行于宋金时期高等级建筑组群中,将为研究宋金时期官式建筑的尺度和模数,岳镇海渎祠庙的规模与布局,宫观制度的发展与演变提供重要材料。

  长白山文明密码:从神山崇拜到皇家“山祭”


  封禅祭山是我国中原地区历代皇帝祈求国泰民安而举行的一项传统仪式,也是一个政权宣示政权合法性的一个表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长、学部委员刘庆柱说,长白山神庙遗址是金代帝王效仿中原皇帝封禅祭山之举,建庙奉安,对长白山祭祀的庙址,在中原之外发现国家山祭遗存,说明长白山在当时具有崇高的地位。

  长白山作为一座神圣之山,自古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长白山区世居民族主要是满族及其先世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这些土著民族长期信奉“万物有灵”的萨满教,尤其对其栖息之地的高山、大河等非常崇拜。南北朝时期,居住在长白山北的勿吉人就把太白山(当时对长白山的称呼)当作灵山崇拜,人们进了山都不敢随地大小便,万不得已,也得用东西盛着带走。辽代,当地人传说长白山“虎狼不害人……为白衣观音所居,其禽兽皆白,人不敢入山。”

  专家认为,对长白山由民间崇拜上升到国家祭祀,始于金代,在清代达到高峰。康熙皇帝三次东巡曾两次到达吉林城,对“祖宗发祥地”长白山进行遥拜望祭。康熙十七年(1678年)还敕封长白山为“神”,这比金代封“王”封“帝”更是登峰造极。雍正皇帝下旨于吉林城西南郊温得亨山(今小白山)建长白山“望祭殿”。乾隆皇帝也在东巡吉林时专门到“望祭殿”祭祀“长白山之神”。除了官方外,在民间,满族等东北世居民族对长白山的萨满祭祀活动一直没有停止过。

  中国民族史学会辽金及契丹女真史分会会长、吉林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教授韩世明说,中原王朝一直把泰山作为地位最高的神山,历朝历代很多皇帝都来封禅、祭祀。而作为北方通古斯语系的金、清两代王朝,其帝王也学习中原王朝的做法,把发祥之地长白山作为其最重要的神山,进行最高等级的祭祀。这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也是非常重要意义的事件。宝马城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城市,而是为祭祀而建,设计非常精致。在历史文献上有比较详细、清晰的记载,发掘出来的东西与文献记载,与辽金时期的宫殿遗址都很相近。金代长白山庙遗址是皇家级别,是北方民族的皇家宫殿遗址,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

  据吉林省文化厅副厅长、省文物局局长金旭东介绍,吉林长白山区10多万年前就有人类活动,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但由于种种原因,以前并不为公众知晓。“宝马城是一个起点,未来不仅要修建遗址异地复原博物馆,还要把古代望祭长白山的文化挖掘好、展示好,让人们了解长白山灿烂的历史文化,让历史文化成为长白山旅游的‘烫金’的名片。”

  主持发掘该项目的赵俊杰副教授认为,金代长白山神庙遗址的发掘不仅是一张“烫金”的中国历史名片,也是中华文化从多元走向一统的绝佳实证,对于探索中华文化多样性及多民族统一国家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价值,必将产生深远的历史与现实影响。


 

长白“山祭”遗存,再证中华多元一体

( 2018-05-18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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